公寓大床上方懸著的吊燈, 一直亮著冰冷的白光。

李安游聽著王致一的話，腦海裏想象出無數場景, 她始終坐在床上，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, 把頭埋在腿裏。

她回憶著剛才王致一講話時的表情, 平淡的，仿佛真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睡前故事。

他說得很簡短, 但每句話，每個字, 都是無數的含義。

一個字，就是一把刀，聽完整段話，足以讓她的心, 千瘡百孔。

李安游又擡起頭來, 看著他，他微微弓著腰，坐在床邊，抱著吉他, 修長的手指撥弄著琴弦。

神色平靜。

平靜到她想替他流淚。

“安游，你還聽歌嗎？”他轉過身，看著她, “我寫了首新歌，還沒發，你要先聽聽嗎？”

李安游眉目不禁皺在一起, 她咬著自己的唇，想像他一樣克制住情緒。

“怎麽？困了。”王致一依舊看著她，淡然笑一下：“你困了的話，我彈首搖籃曲給你？”

“我要聽新歌。”李安游終於輕聲道。

“嗯。”他一笑，直起身，閉上眼，一邊撥弦，一邊清唱。

從沒想過是這樣

你走得好漫長

心裏住著的那個你

從未失去過模樣

如果今天還在這裏

請靜靜聽我唱

每一首歌

每一個音符

都是你曾笑過的臉龐

這些話我來不及

好好對你講

但我知道

失去的不能夠找回

就放在你心上

……

李安游越聽，身體越控制不住地顫抖。

她忽然發現，自己從來都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在他面前趾高氣揚，卻從未想過，原來他也有苦衷，原來他也是受害者。

李安游終於忍不住了，翻開被子將身子靠過去，緊緊從身後抱住他。

王致一彈吉他的手戛然停住。

她的臉貼在他背上，眼淚也流在他剛換的T恤上，渾身都在發抖。

“我錯了，對不起。”她嗓音輕顫，在他身後說，“我那時候只是生氣，把自己關在家裏，我什麽也不知道，你家怎麽樣，你父母怎麽樣，你怎麽樣……我都不知道，對不起……”

王致一微微笑了一下，放下吉他轉過身，兩手捧起她的臉：“妹妹，你沒錯，你不知情而已。”

“我錯了。”李安游終於忍不住哭出聲，伏在他懷中，“我就是覺得自己好討厭啊，為什麽一直和你生氣，為什麽你最難熬的那幾年不在你身邊，為什麽還罵你，對不起……”

王致一摸著她的頭，撫著她柔軟的發：“我還覺得自己賺了呢，我那麽對你，你最後還是回來了，回到我身邊……”

他說著，突然頓了頓，努力咽下剛才忽然湧上的情緒，笑著道：“你真傻啊，換個人我那麽跟她說話，人早跟我拜拜了吧，可能見我一次就打我一次，哪有你這麽聽話的？被人賣了都不知道。”

李安游擡起臉來，還在不停抽泣，她斷斷續續道：“我也想打你，但我打不過……我也不知道如果不喜歡你，我還能喜歡誰……”

她說著，忽然又被他俯身下來緊緊抱住，兩個人的心跳，近在咫尺地加速著。

“妹妹，對不起啊。”王致一抱著懷中柔軟脆弱的她，輕聲道，“這些年，久等了。”

一整夜，兩個人相擁而眠，在彼此的懷抱裏感受被人生折磨得千瘡百孔後，才終於得到的溫暖。

沒有鬧鐘，當正午的陽光狡猾地穿過厚重的遮光窗簾照進來一點後，他們才慢慢睜眼醒來。

李安游臉上還印著昨夜的淚痕，看著天花板，盯著房頂的吊燈，她發楞許久。

現在自己所經歷、得到的一切，到底是一場夢，還是……

王致一似乎也醒了，只是還閉著眼，他伸手攬過她的腰，將她又往懷裏擁了擁。

他的鼻息噴灑在她後頸，溫熱又真實。

“醒了？”他突然開口。

“嗯。”李安游總覺得有點緊張。

“餓嗎？”他又問。

“嗯。”她應道。

“想吃什麽？”

李安游猶豫一會兒，她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，只是覺得，如果能跟他在一起吃，就可以了。

“嗯？”身後的人疑了一聲，“沒想好？”

她慢慢轉過身，眼睛和他對上：“你想吃什麽？”

王致一看著她那雙真誠又單純的眼，笑了，他本想說“吃你可以嗎？”但又怕嚇到她，只好咽下那句話，改說：“樓下新開了家杭州菜，嘗嘗去？”

李安游洗漱完換好衣服，站在門口正準備換鞋，看王致一戴上鴨舌帽口罩的時候，才想起他還是個名人。

“算了吧還是。”李安游見他走過來，把他往裏推了一下，“我才想起來……我們去吃飯，萬一被人拍到了怎麽辦？”

“沒事啊，我們要個包間。”

“不不了，萬一人家狗仔的相機就架在樓底下怎麽辦，還是不要了。”李安游把要穿的高跟鞋原扔進鞋櫃裏，對他使勁搖著腦袋。

王致一摘下帽子口罩，突然笑了：“被拍到又怎樣？”

“你是明星啊，被拍到掉粉的。”李安游仰頭看他，滿臉擔憂。

“我又不是偶像。”王致一也低頭看著她，“再說，明年我慢慢轉幕後了。”

“那也不好吧……”李安游有點猶豫，她知道王致一這幾年在音樂上的成就的確不小，不管是從大眾還是專業音樂人，對他評價都很高，可是……

就他這張臉，不可能沒有女友粉的。

她總覺得貿然被人拍到還是不太好。

李安游還是不同意，又道：“要不我們叫外賣吧，或者下樓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上來。”

王致一盯她很長時間，這才道：“那冰箱裏一直有些冷凍蔬菜，要不我們炒炒將就將就？”

他沒想到李安游一口答應：“好啊好啊。”

他有些無奈地揉揉眉心，其實他想告訴這小姑娘，她根本不用這麽擔心，他和宋佳音傳緋聞那陣，網上轟動也是巨大，當時他確實掉了些粉，不過發了首新歌又爆了，粉早就漲回來了。

“行。”王致一不多說什麽，轉身去冰箱裏拿出冷凍菜，對她道：“妹妹，你坐著吧，我炒菜很快。”

“你……會嗎？”李安游跟到他身後。

“上大學那幾年早就會了……”他轉過身，“你先過去坐著。”

“要我幫忙嗎？”李安游有點不好意思，從小到大她家做飯的是她父親，父親走了徐欣偶爾做飯，更多時候她都在學校食堂吃。

上大學這幾年她為了學習絕不耽誤一分一秒，又繼續吃了四年食堂的大鍋飯。

所以，壓根不會做飯。

王致一看著她，眼底流露著些笑意：“也行啊，你從後邊抱著我，我可能做得更快。”

李安游臉蹭一下紅了。

她再沒說話，默默走到沙發邊坐好。

王致一在那忙活做飯，她也沒打擾，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看手機新聞又楞楞神，這才覺得哪裏不對。

她仔細想了一陣，終於記起來。

該學習了。

李安游給自己立下的規矩是看書一天都不能停，思考一天都不能停。所以趁著這陣沒事幹，她拉出自己箱子打開，慢慢從裏面收拾著自己帶來的書本。

王致一朝她看了一眼，又轉過頭去邊做菜邊道：“妹妹，把你東西都收拾出來放這裏吧。”

李安游收拾行李箱的手頓時停了。

心跳得有些快。

到現在為止她才發現，自己還沒意識到，他們這算……同居了嗎？

王致一看她楞在那，走過來蹲下：“要不我幫你。”

李安游手裏抓著一本書，咽了咽嗓子：“沒事，我自己來。”

“這裏你還不熟吧，什麽東西要放哪，我給你指指吧。”他蹲在地上看她。

李安游一想，也是，這裏她也不熟悉，萬一放錯地方呢。

她先從行李箱裏取出衣服，王致一幫她一件一件掛在衣櫃裏，還有些書，暫時不知道擱哪，她就先放在茶幾上。

內、內衣呢……她抓著自己的內衣袋子，臉有點紅……

“衣櫃左邊第二個抽屜。”倒是王致一一臉淡定。

“哦，好。”

她快速過去把自己的內衣放好，又返回來收拾自己行李箱裏零零碎碎的雜物，最後，行李箱裏只剩一只裝著她亂七八糟東西的小鐵盒，她又問王致一：“你家還有地方放嗎？”

王致一道：“放書櫃裏吧。”

李安游點點頭，站起身。

“你們女生的東西怎麽這麽多。”王致一看著原本空蕩蕩的櫃子現在都放滿了東西，有點不可思議。

“本來就多，再說我來這裏打算常住嘛。”李安游手裏拿著鐵盒，轉過身去接了一句他的話，再轉回身時一不小心腿碰到沙發角，小腿吃痛一下，手一松，鐵盒咣當落地，蓋子摔開，裏面的東西也被絆出來。

“你沒事吧！”王致一跑過去彎下腰看了看她的小腿，似乎沒受傷，他這才松一口氣。

“還好，就是碰了一下。”李安游忍著疼道。

“這地方小，小心看路，”王致一說著，又轉過身去把地上落的東西撿起來。

他這才發現，從鐵盒中散落出來的東西，有一大部分是花花綠綠的信封。

他拿起幾只另類的黑色信封，看到上面落款時，才想起來，這是高中時，他收到的情書。

“沒想到你還收著。”王致一半蹲在地上，撿起那一沓信摞好，又撿起地上一只保溫杯，才恍然一下，這東西看著也似曾相識。

“也是你的。”李安游道。

王致一站起身，走到她面前，摸摸她的腦袋：“謝謝你啊妹妹。”

“沒事。”李安游搖搖頭，忽然有點緊張，她又看到王致一拿著那沓信走過去，用鑰匙打開衣櫃深處的一只櫃子，從裏面取出一只有點發黃的信封。

“你的也還在我這。”王致一舉著那只信封道，“對了，你和給你信的這個人還有聯系嗎？”

李安游走過去拿著信封，忽然一陣感慨，隨即道：“想有也不可能，人家看見你就怕死了。”

王致一又笑一聲，轉身把兩個人收到的情書還有保溫杯都放了進去，鎖好。

“那算他還有點腦子。”他說完，忽然轉身扣住她的腦袋在額上吻了一下。

李安游懵了一下，隨即臉紅了。

“不回吻一個？”王致一問她。

她有點慌，忙道：“不要，你去弄菜嘛，我餓了。”

“好。”王致一這才往廚臺方向走去，但經過沙發角時，他又彎腰拾起李安游掉在地上的鐵盒，“妹妹，這個你還要……”

他正說著，忽然發現地板上除了鐵盒，還有另一個東西。

巴掌大小，子彈形狀，粉紅色。

李安游轉過頭，一看到他手上拿著那個東西，整個人都僵住了，甚至馬上石化了。

她啞口無言。

他手上拿著的東西，是個跳蛋，也叫情趣、自.慰用品。

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站著，對視。

她尷尬得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。

“那個……”李安游正要說些什麽，忽然見王致一拿著手上的東西走來，走到她身邊，取出鑰匙打開剛才放情書水杯的抽屜，把那東西放進去，合上抽屜，鎖好。

他全程一句話也沒說，面不改色，做完就轉身去了廚臺邊繼續點火做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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